河堤
2006年 04月 02日
向陽的河堤上,小山 慶一郎拿著隨手摘下的槴子花枝,奮力的揮舞著
「通通圍過來哪!」
堆高砌成的水泥牆下,陸續聚集了十來個孩子。其中有拖著鼻涕抱著娃娃的小姑娘、提著裝滿鈴蟲的麻袋的捕蟲少年,也有五、六個身形已經拖長了的歲數較大的孩子
「嘿、大家、到這裡來哪!」
午後的河堤因為陽光而閃著碎玉狀的光芒,清澈的覆蓋了河底的鵝卵石。一小撮急流由上游直下,在到達低平處形成一個柔和的小水渦。於是鏡面似的溝水起了一層不能再平靜的漣漪
「聽到了嗎?見著過了嗎?村裡最美的人兒呀!在花街巷子裡,在黃月樓之中,那個被彌嫂以一百萬兩銀子買來的,據說本來要取代伶子成為新花魁的美人,其實是個男兒身啊!」
小山的這個情報,是他的小弟手越告訴他的,不過此刻他卻神氣也興奮的宣佈著。他是這群人之中年紀最大的,甚至已經不能稱呼為少年了。然而家中經營麵館的他,卻鎮日與村中的大小孩童一起玩樂
「彌嫂太迷糊了!怎麼會把男人跟女人搞錯呢?」
「那之後怎麼辦?伶子小姐仍然是花魁吧?」
小山盤腿而坐,單薄的臉以一種述說故事的表情擠眉弄眼著
「聽說那個男人,是彌嫂跟外國商人買的,等她發現他其實是男人後,那商人早就跑啦。男人至今依然被彌嫂留在黃月樓裡做侍應,只是彌嫂待他不好。那男人的手聽說比女人還白細,卻得每天洗碗洗衣到凍瘡都結出來了,還連飯也沒吃到頓完整的!」
「好可憐啊。」一位少女發出不忍的聲音
小山做出認同樣的點頭「那個男人的名字叫內 博貴,好像他太美了,儘管身分暴露,還是有不少人想買他的帳,甚至還有城裡的官爺特地來看他呢。那位官爺想必一定有著特殊喜好吧。可是那個內 博貴卻怎麼也不領情,仍只肯做侍應,彌嫂好像也相當氣他這一點。」
「死單眼你該不會又亂放消息唬弄大家了,哪兒會有如此荒唐的事。」人群中走出一個跟小山年紀相仿的人用低沉聲音揶揄道。他叫錦戶 亮,是小山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
「相信我,小亮,這次我可不會錯!」
「那你去過黃月樓了嗎?」
「沒呀。」
「那怎麼肯定真有被你講的仙女似的男人,只是在誇大其辭吧。」
小山不服氣的跳了起來,槴子花枝折了半截「那麼,不如小亮你親自去看看呀。」
錦戶心想,也好
雖然他想見的不只是內 博貴,他也想見伶子
那個花魁其實是他的青梅竹馬,兩人曾經非常相好。他甚至曾對年幼即被送進去的伶子說過「等我以後來接妳回去!」這種話。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,以及感受到了自己和伶子身分地位的懸殊,那句誓言也成了兒時的玩笑話了
黃月樓連夜裡的清風都是香的,大紅燈籠並排結掛著,廊上和內廳都笑聲不斷
伶子正用右手撐著頭,半身躺在蓮子浴盆中,身後的女侍給她的烏黑長髮梳成一個桃花花瓣型的髻。她用斜眼看著正在一旁為他搖扇的內,心想:這孩子真的長的漂亮極了,而且清秀的一點也不適合這裡
自己是否也曾有過那樣的氣質呢?
的確當老鴇彌嫂剛帶他進樓,給他好多蠶絲錦緞宣佈讓他當新花魁時,心中是積了不愉快。但當內拿著那些衣服還給彌嫂表明自己是男兒身不能穿時,她只覺得一切有趣極了。後來她待內就像待自己的親弟弟一般
當今夜錦戶 亮登樓來看她時,她心中也起了一層不能再平靜的漣漪。而錦戶更是要求內與他們同桌吃飯
內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綿裳,衣服太寬大了,以致於總是不經意露出消瘦的肩膀。錦戶仔細的盯著他看,他從沒看過五官如此秀麗的男人。細長的睫毛、圓潤的眼睛、粉色的肌膚和紅嫩的薄唇,還有那總是帶著一絲羞澀的表情,都讓錦戶禁不住入了神
伶子夾了一道菜到他碗裡笑著說「飯也要記得吃呀。」
之後錦戶幾乎每天都來黃月樓
一日,在去的途中,小山搭上他的肩「錦戶大爺,這麼不夠朋友,享樂也不會請我!」
於是他和小山、伶子、內四個人圍著桌吃飯聊天,小山爽朗的笑聲似乎和黃月樓的氣氛特別契合。伶子也總是眉開眼笑的。女侍說,自從他們來了,伶子小姐變的更溫柔、待人更和善了
某次錦戶前往伶子的房間時,樓台前的窗戶是打開著的。極致明亮的月光如水流瀉到地板上,那時內正替伶子更衣。水色的月投影到內象牙般無瑕的臉上,內謹慎的為伶子穿上一層一層的和服,不知為何姿態莊嚴的讓錦戶聯想到了竹取姬的故事
他甚至害怕內有一天會突然就這麼消失,回到某個真正屬於他的地方
一回,伶子側身靠近錦戶的耳朵旁柔聲說「你還記得嗎?我們都還小的時候,你曾經說過有一天要來這接我回去。」
錦戶搖著竹扇說「我忘了。我曾說過如此幼稚的話?」
伶子仍靜靜的笑著「有,你說過的。雖然是不可能的事,我還是很感謝你。」
七天後,小山和伶子私奔逃逸。這在村中起了不小的風波,最為震怒的是彌嫂,不過事情終究也是會過去的。錦戶某天經過小山家的麵館時,看見了小山從前最疼愛的貓喵太至今仍固定的在旁邊的魚販閒晃著
他不只一次對同桌吃飯的內說「你也跟我走吧,我會待你不薄的。別過這種苦日子了,只有我能給你幸福的啊。」
但內始終是那副羞澀的表情。甚至他的話更少了,頭也總是低垂著,錦戶看過不只十次他低著頭嘆氣,那薄唇、那睫毛都微微抖動著
十七天後,內自殺了。他是跳河死的。因為好心的早起的漁夫,屍體在尚未腫脹腐爛的不堪入目前被打撈上來
錦戶獨自出錢將他厚葬在河堤旁的小丘上。內之死同樣在村中引起了喧然大波,不過這在錦戶心中卻是永遠抹滅不去的痛
他怒氣沖沖的趕走在河堤玩耍的小孩,然後爬上了水泥高牆
其實他是一直都很明白的啊,內喜歡的人是伶子這件事情
不論他怎麼隱瞞自己,終究還是存在的事情
於是他拾起一顆鵝卵石子,不斷想像著內當時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投入河中的,將之用力一丟
石子在到達低平處形成一個柔和的小水渦。於是鏡面似的溝水起了一層不能再平靜的漣漪
完
by kohana_de_kohana
| 2006-04-02 02:15